春节,一张彩纸在民间艺人手里一勾一勒,就开始有了春的点睛和春的意境,扎裱集结起来,就有了春天的花朵在灯彩中的绽放。于是,一条条由花灯组成的百米长龙,或速行、或舞动、或盘旋、或腾起,以一种民间的狂欢亮起花灯,点燃了婺源乡村的夜晚,让民间传统的闹春进入了高潮。
民间灯彩的狂欢,究竟始于唐还是宋,有许多版本的传说。张灯于春节之后的上元,应是始自初唐。那时的元宵赏灯,也只有正月十五一夜。如果按婺源乡村民间十三起灯、十五闹元宵、十八满灯的习俗,婺源的灯彩许是起于唐宋之间。在那久远的年代,灯节是由宫廷传入民间的(古时称宫灯),又在一个漫长的时间段,在历史的深处,实现了起承转合——或许是灯节的热闹喜庆与吉祥,正适合民间土壤的生长,并繁衍生成一种民俗,遗落在婺源乡村,成了中国南方灯彩的代表。婺源灯彩中板龙灯的制作,集合了竹艺、装裱、剪纸、绘画等民间技艺,以辞旧迎新的情感为铺垫,展现的是春天花团锦簇的绚丽,还有散佚民间的文化图像。
约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冬日,在城区的一家扎裱板龙灯的作坊,我见到了一位帮助艺人裁纸的少年,他的认真与快意,让我找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。小时候,每逢村中扎花灯,祠堂内外都是我的身影。削竹、起篾、扎架、裱纸、勾图、剪纸,有时还能给扎灯师傅当个帮手,递个物件,大多时是给扎灯师傅忙中添乱。扎灯师傅没办法,只好用竹篾彩纸打发我,让我回家扎灯去。记得我扎的第一盏提灯如花鼓,虽然没有扎灯师傅扎的有形,扎裱图示却充满了稚气童真。
在漫长的等待中,终于迎来了村里起灯闹春的日子。傍晚时分,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,村中鼓乐喧天,灯火闪烁,一条花灯组成的长龙穿行在村巷之中,游弋在田野溪畔。羽化的大雪,红红的灯火,色调殊异,山峦、民居、清溪、人流,意趣盎然,一道独特的故乡景观便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……在板龙灯作坊,我发现婺源板龙灯的图案,除了“春和景明”“开门纳福”“辞旧迎新”的祈愿,“五谷丰登”“连年有余”“吉祥喜庆”的祝福,还有“渔、樵、耕、读”“梅、兰、竹、菊”等小品,这些,都是民间艺人的临摹,笔画朴拙,却显民间意趣。婺源灯彩分观赏灯彩和表演灯彩两大类,有板龙灯、提灯、桂花灯、禾秆灯等一百多种。婺源板龙灯属表演与观赏兼而有之的灯彩,制作精美,花红彩绿,独盏宛若花篮,连结起来就成了五彩巨龙,雍容大气,蔚为壮观。
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,地域的包容与兼纳,让婺源民俗文化烙上了独特的印记。婺源灯彩、傩舞、抬搁、徽剧等,一次次擦亮世人的眼睛,有五项列入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约是在八年前的婺源乡村文化节上,我有幸一睹了灯彩庆龙之外的灯彩:鲤鱼灯、莲花灯、茶灯、毕业灯、宝塔灯、瓜果灯、人物香灯……让人目不暇接。入夜,安宁、静谧的星江河畔,百千盏莲花灯漂游于清波之上,烛光摇曳,波光粼粼,四周只有天籁之音。莲花灯的烛光是橘红色的,在碧波之上却变幻着七彩璀璨,如梦如幻,在视野中摇曳生姿。如此安宁、祥和的灯彩,或许是一个演绎的特例。
婺源的板龙灯与其他乡村一样,每年都在正月十三准时点燃,“催灯”锣响,在头牌、蓬灯的引领下,最早出场的是威武昂扬的龙头——龙头高八尺左右,燃点十一支烛火,内含龙珠,口吐烟火,由六至八人抬举,紧接其后的是由一板板花灯组成的龙身,龙身由五尺长、九寸宽的桥板连接,上装花篮或灯笼,烛光相映,玲珑剔透。桥板与桥板之间,灯掌插闩,灵活方便,一直伸展。长约六尺,燃六支烛火的龙尾,或饰以虎,或饰以鱼,造型别致。还有“十番锣鼓”和横笛、小铙、海笛组成的鼓吹伴随,浩浩荡荡。
迎灯时,人流熙攘,呼号阵阵,青年小伙自然成了舞灯的主角。催灯锣响,大街小巷人头攒动,一片欢腾。小伙子扛着花灯,稚童呼朋引伴,年长的不急不躁,备好接灯的烟火鞭炮,才提着提灯出门,小姑娘虽然姐妹为伍,眼睛却在花灯的长龙中急急地搜寻……冲天的火炮响起,五彩的烟花在夜空绽放,伴随着欢快的鼓点,一板板花灯组成的长龙呼啸而行,或腾,或旋,浩浩荡荡,拉开了狂欢的大幕。鼎沸的人声,彩焰的烟火,狂欢的板龙灯,让夜晚开始灼烫,“打旋”“窜阵”,板龙灯组成的“双龙戏珠”,把灯彩推向极致与高潮。
婺源灯彩的宏大与壮观,以及所积贮与散发的能量,不是我用几个词汇可以涵盖的。热闹与喜庆,是婺源灯彩的主旨,亦是婺源灯彩的一种文化符号,宛如乡间春天的原野,生生不息。如果用关注的目光去审视,婺源的灯彩还是婺源乡村文化背景中,一种正在老去的民间技艺,一种民间的文化盛典。
一盏、十盏、百盏、千盏的花灯,在春节梦幻般地汇集一起,组成板龙灯旋舞闹春,婺源乡村处处就有了春的讯息,迎来的将是一个花团锦簇的春天。(洪忠佩)
来源:人民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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